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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尔《骑兵军》(上)

“尽管巴别尔竭力想溶入、适应斯大林时代的社会,但只要他的天才一露头,便成为其对手紧追不舍的猎物。在那个黑暗的年代,巴别尔的活力最终成了反对他自己的敌人。”

—— 厄普代克

巴别尔《骑兵军》(上)

文|思

《骑兵军》是伊·巴别尔令人惊叹的作品,是上世纪二十年代苏波战争的绝唱,是用青春的铁和花,锻打成的文学瑰宝,叫它行军日记也可,称它短篇小说集也行,不过,所有故事有一致连贯性,由行军路线、驻扎地点和作战地方辨出,而故事内容也围绕一个中心——即 “我”作为骑兵军的所见所闻。野外的安宁静谧、如诗如画的景色与残酷的杀戮、血浸大地相伴,震慑人心的是这种奇诡与美丽,仿佛美丽本来一清二白,又仿佛,美丽有隐晦的秘密,殷红的血液、伤亡、腐臭,是永恒绿色的养料,俄罗斯广袤的天空像一只眼睛永远注视着,人类相残与自然中性静立的画面。自然不会喊叫、不会哭泣、不会悲戚,发生在她母腹上的事,她一一接纳,最后把她身上残留的脑脊骨髓吞噬,成为养份的下一循环。

这本书的结构让人想到乔伊斯的巜都柏林人》。故事都发生在苏波战争时的骑兵军的故事,各个故事独立,但某个人物或会在隔篇又出场,使整本书有了连贯的线索。比如犹太人基大利、女管家艾丽扎太太、民兵排长阿弗尼卡·比达、团长布琼尼等,炮车轮子的隆隆声一直是这本书的背景之音,地点在沃伦地区或别的地方。有关许多犹太人、许多哥萨克骑兵军的故事。下面我们一一领略书中精彩而令人伤感的故事。

1,泅渡兹勃鲁契

这个故事早在几年前读过,放在书首,我想最能反映出这本书的风格特点:短小精悍、神秘、美丽、残忍。先摘一段感受一下:

“我们辎重车队殿后,沿着尼古拉一世用庄稼汉的白骨由布列斯特铺至华沙的公路,一字排开,喧声辚辚地向前驶去。我们四周的田野里,盛开着紫红色的罂粟花,下午的熏风拂弄着日见黄熟的黑麦,荞麦则宛若处子,伫立天陲,像是远方修道院的粉墙。静静的沃伦逶迤西行,离开我们,朝白桦林珍珠般亮闪闪的雾霭而去,随后又爬上野花似锦的山冈,将困乏的双手胡乱地伸进啤酒草的草丛。橙黄色的太阳浮游天际,活像一颗被砍下的头颅,云缝中闪耀着柔和的夕晖,落霞好似一面面军旗,在我们头顶猎猎飘拂。在傍晚的凉意中,昨天血战的腥味和死马的尸臭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桥梁已被毁坏,深蓝的河水隐伏着危险,有人眼看要没顶了,死命地咒骂着圣母。河里满是黑乎乎的大车,在金蛇一般的月影和闪亮的浪谷之上,喧声、口哨声和歌声混作一团。”

毫无疑问,这是与波兰的战争。是的,我们看见了自然,那无关人情的美丽,宁静的绝对的死亡,疲惫行进的军队,怨咒、呼声、喘息和混乱。这篇故事里,波兰人砍杀犹太人老爹,在身怀六甲的骨瘦如柴的女儿面前,尽管老汉跪求,不要当着女儿的面杀死他,他还是被削去半边脸,污血凝结在青色的大胡上,“我”被 “分配”(实际是强占)在这户贫穷人家借宿,发现了蒙在被子里死去的老汉。

这本书里,在战争中,诸如此类犹太人无辜的死亡,后面还会有多篇与波兰人残杀的故事,人性中的善恶为某方军事操控的理念指引、诱发、服务,树立起敌我争战和死亡界限,你可谓之为惨烈,谓之为英雄,或——愚蠢。

2,《政委康金》

《政委康金》讲述第三骑兵旅政委、音响特技演员、有腹语术的康金,在与波兰人厮杀中,生擒一位波兰老将军,欲留其生路,乞求对方投降而不得的故事,政委康金自己也连中对方两枪,直到血满靴筒,失血过多,快眩晕过去了,才放弃了百般劝说,如对方所愿结果了老将军的性命。

意味深长的是,波兰老将军要求按“士兵” 的方式砍死他,因为他认为向“共产党员”投降是无法承受的耻辱。由此,在波兰一些军界高层中,我们看见一条清晰的理念分界线,他们更重的是党派斗争,而在战场上,被它国普通士兵所杀却是可以取得心理和解的,人民之间并没有国界线,而党派斗争将普通人民卷入战争流血冲突,是最大是最常见的“地球资源浪费”。

全文以政委康金诙谐、戏谑的口气讲述,非常具有平民化、又具个人性格化的语言风格。

我们现在发现,巜骑兵军》这本书语言方面所取得的成功:有诗性语言的抒情(在描述风景和人的心理情感方面),有对话叙述的简约张力,有作家作为叙述者刻画人物的精炼简笔画。我想,《骑兵军》后来成为桂冠佳作当之无愧,与它多重的语言风格密不可分。它的语言风格像一条河流自然宽广地流淌,36个短故事结构围绕同一中心和主题 —— 骑兵军的生活、战斗、个人经历、与他人的关系,营里故事,触角伸至骑兵军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作战路线、地点,在被毁的村庄、教堂、城市等,所所闻所见所遇,骑兵军多半文化不高,庄稼汉出身,他们服从上级的愚忠,他们朴素的美德,或他们人性的弱点,奸诈的取巧,无知的残忍,与战争结合促成他们命运的悲剧,所有这些都指向苏波战争的荣辱,生命的轻浮,尖锐指向当时苏联许多社会现实问题或积习遗留的“疱疮后遗症”,再加上剧情的巧妙铺设和翻转,暴烈的血腥屠杀与大自然宁静的美景的对照,读者被推上台的道德感重负,都让这部小说让人压得透不过气,又暗生欢喜。

政委康金向波兰老将军施展腹语术,“以古老的方式、我们的方式、战士的方式、尼日尼伊的方式”劝波兰老将军投降仍遭失败,将军捧着他的一颗心倒地,心碎了一地,表明平民之间、民族之间的融合失败,不无令人唏嘘。政委想灌输一点他作为音响特技演员的戏谑态度,在这悲伤的世界注入一点轻松,终成妄然,世界仍以愚蠢与固执的方式走向它的悲壮、覆灭。

3,诺沃格拉德的天主教堂

战火里,诺沃格拉德的天主教堂毁于一旦,千疮百孔,神父和修士们逃离,只有波兰籍助祭罗姆阿里德先生留了下来。这个阉割派教徒讨好我们,口口声声声称“同志”,却是一名奸细,“他的谄媚的谀辞听得我筋骨为之酥软。什么耶稣受难十字架,其作用像交际花的护身符、写有罗马教皇训谕的羊皮纸和藏在女人蓝色丝坎肩内的那些已经霉烂了的信札一样不足道哉!”这个闻所未闻的比喻让人心为之一颤,又令人偷偷莫名欢愉,想想吧,神圣、偷情、交媾与女性私物的组合。果不其然,我们政治部的人在这位助教的寓所发现了一堆军装,由此在教堂搜索出许多本堂女教徒的乳褡,在圣障后面还找到了一堆金币、纸币和珠宝。他的分裂的、苦难的波兰立陶宛王国,“月光顺着尸体两条掰开来的向上跷起的腿缓缓流动”,在他的哭诉和诅咒中,与这一女性形象象征正好形成某种绝妙的对照和互文。

4,巜家书》

《家书》写得非常残酷!故事是以小儿子写给母亲的家信呈现的,儿子口述,别人代为书写,可见他没受过什么教育,叙述的口吻口语化,甚至有点儿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向妈妈报告:父亲季莫菲伊奇·库尔丘科夫警官和两个哥哥在军队里相残的家事。

问题就出在这里,父子四人参军,服务于军队,一家子都没受过什么教育,于是军队里野蛮思想乘虚而入,他们的思想,扭曲心理,是被军队宣扬追求荣誉和虚名洗脑的结果,作为军人,必须遵守军纪,叛变军团的儿子一方费奥多尔·季莫菲伊奇哥哥,被作为另一军队的连长父亲审理处死,一刀一刀切剐,本身是很惨烈悲剧的一件事。

更为悲惨的是父亲在宗教信仰和荣誉前,扭曲愤怒的、变态的凶残,他也许排解不了矛盾而迁怒于儿子的母亲——自己怯生生的妻子,并破口大骂即将被他剐死的儿子:“你们全是你娘的崽子,全是那个浪货的贱种,我操大了你娘的肚子,今后还要操大她肚子,我的生活给毁了,为了正教,我要把我的骨肉一个不留地干掉。”我们看见了,父亲处置儿子像一头牲口,在这里找到“正当”的理由,本是愚昧的被洗脑结果变成了维护正教的名义杀亲,故事更多一重冲突矛盾。另外我们想到的是,父亲杀死儿子时另一个交织的矛盾心理:迫于军纪的严明,作为连长的他惧怕丢了乌纱帽,为争取荣誉,他必须杀子,这样也许他还会荣升军衔,获得军勋和奖章。

悲剧突然更进一步。老爹的另一个儿子团长谢苗·季莫菲伊奇哥哥,奉命追杀服务于另一军队的这名父亲,本来父亲可幸免于难,因为当时已出政可不杀俘虏,只需监禁,但谢苗哥哥一是为死于父亲刀下的费奥多尔哥哥复仇,另一个原因则是出于恐惧心理,因为当时到处都在叛变,服务于不同军队的父子很可能成敌对势力,如果谢苗不杀死“旧制度下那个最最歹毒的、杀人不眨眼的警官父亲”,就可能被父亲所杀,因此谢苗先下手为强,自告奋勇积极追拿父亲,“一口气跑了两百俄里,前去追捕他。” 就好像这两百俄里的追逐不过是为自己争取一条小命。

最后的合家欢点了题,照片里的父亲季莫菲伊奇·库尔丘科夫警官一脸蠢相,两个儿子费奥多尔、谢苗——“身材高大得出奇,呆头呆脑,大脸盘,爆眼珠,泥塑木雕似的站着,好像是在听训。” 是的,愚昧加上洗脑,是最完美的谋杀案,一如奥威尔《1984》里那些群众,最后人性被强权彻底扼杀。

5,《战马后备处主任》

《战马后备处主任》篇幅很短,上级有令,骑兵部队可到村里征粮、交换马匹,将他们作战后奄奄一息的驽马,调换成农民们干农活儿的使役马。农民赖以为生的牲口被征,十分不服气,又不敢大闹,只好委屈地向策马飞来的战马后备处主任奇亚科夫哭诉,主任告诉那位被交换成劣马的农民,“像这匹马,老兄,你完全有权去战马后备处领取一万五千卢布;不过,可要是马倒了下去又站起来,那么这匹马仍然是——马。”意思是,只要交换的劣马能站立起来,农民就不能领取补偿。战马后备处主任将那匹哥萨克交换的倒地的垂死马匹,狠命鞭打得血淋淋的,终于,可怜的马匹惧怕再被鞭打,颤巍巍、慢腾腾站了起来,“一双像狗一样忠诚的、胆怯的、恋主的眼睛紧盯着奇亚科夫。”主任大声嚷嚷,不是站起来了吗,不是站起来了吗,他一边把快速疆绳扔给勤务兵,一边还埋怨那位农民瞎告状,“他一步就跨了四级台阶,只见他身上戏装般的斗篷飞舞了一下,便消失在队部里了。”

没错,主任在演戏,他是戏演高手,在他的言辞尚未失效前偷偷开溜,逃亡,这篇故事反映了马匹后勤补给处与农民之间的矛盾,由于军队马匹短缺自身的矛盾,不惜嫁祸于农民而行诈欺和掠夺。

6,《潘·阿波廖克》

《潘·阿波廖克》写了一个落魄圣像画师的故事。这位潘画家想象力极其丰富又十分疯狂,被严肃的、假正经的教士们视为轻佻,他亵渎耶酥基督、圣母玛丽亚,最终被赶出了新教堂装饰壁画的艺工队伍。

的确,潘画家完全离经叛道,他认为《马可福音》说的都是骗人的,他要告诉人们真正的圣经故事,他的圣经故事不是以“神”为至上,而是以穷苦农民喜闻乐见的形式设计的,他为平民而作,“把假冒圣灵的、荒唐的农民合家欢,画得那么朴素,那么活灵活现”,穷苦农民兴高采烈地把象征他们的“自画像”挂在家徒四壁的墙上,一位副主教朝庇护阿波廖克的人群吼道,“他用圣徒非凡的特征装点你们,可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不遵守教规的人,是私酒酿造者,是贪婪的放债人,是伪秤的制造者,是出卖亲生女儿童贞的无耻之徒!”

农民们的诘问的确意味深长:“无上慈爱的主会认为其中有真理吗?潘·阿波廖克那些满足了我们的自豪感的图画中所包含的真理,不比您那些充满诽谤和憎恨的话中的真理来得多吗?”一方是整个实力强大的教会,而另一方是玩世不恭的圣像画师。这场战争据说持续了三十年。 最后是画师和瞎子,他的生死之交一同消失了,头顶着无家可归的月亮。这个故事里,艺术家追求自由与古板的、墨守成规的教士成为对比,艺术永远面临现实的责难和挑战。艺术不为权势而作,他为普罗大众的心灵,为解脱他们的苦难而作,为心灵的诚实而作。

7,《意大利的太阳》

《意大利的太阳》写得阴森恐怖。整个国家在集权统治下风声鹤唳,集体主义,计划分配,人们在烧焦了的土地上苟活,城市所有寻常景象给人造成极度的心理变形。国家混乱,潜伏着无政府主义种子。我的室友西多罗夫,以 “才”投奔象征政治权力的克里姆林宫无望,反被惩罚去前线当骑兵,浑身散发出血腥味和尸骨的臭味。所以他想被派去意大利—— 一个陌生的国家,战死也心甘情愿,因为他认为, “那个国家在许多方面已经成熟。所缺的就是砰砰两枪。其中一枪可由我来打响。那里亟须打发国王去见他的老祖宗。”他勤勉学习意大利语,心中充满仇恨,眼睛在一本装帧精美的画册里贪婪流连,意大利的太阳金光熠熠,“卡皮托利尼山丘上的成锯齿状的废墟和夕照辉映下的竞技场在他呈弓状的背上闪耀。一张王室的合影夹在大开本的亮闪闪的画页之间。”而我在泛潮的睡梦中,依稀见到“西多罗夫那张死人般的脸,像是悬在昏黄的烛光下的一副没有生命的面具。”

毫无疑问,这个故事反映了主人公对苏联当时政治体制的愤怒、绝望与反叛,年轻一代从政改革无望,“我”预见了他的即将来临的命运,他在画册里找到慰籍、希望,成功的暴动或死亡,而意大利则让人联想到极端独裁的法西斯源头。

8,《基大利》

《基大利》,写的是一位叫基大利的犹太人店铺老板,他的店深得小男孩们喜爱,像狄更斯的老古玩店那种,“卖古代镀金的鞋子、海船的大索、古老的罗盘、鹰鹫的标本、刻有“1810年”字样的温切斯特式连珠猎枪和破铁锅等玩意。”战争破坏了繁荣,人们吃不上饭,匍匐在信仰里祷告获寻一丝安慰。小店闭门深锁,基大利跟“我”坐在啤酒桶上聊了起来,他的留声机充公,许多人的私人物品都被充公,没收,美其名曰“共产国际”。他说了一席话令人深思,“可波兰人也开枪,我的好老爷,因为它是——反革命。你们开枪,因为你们是——革命。然而革命——是要叫天下人快活。既然要叫天下人快活,就不该让人家里有孤儿寡母。好人是办好事的。革命——应该是好人办的好事。然而好人是不杀人的。可见闹革命的是恶人。波兰人也是恶人。谁又能告诉基大利,革命和反革命的区别何在?”“共产国际……我们知道什么叫共产国际。我也要共产国际,好心人的共产国际,把所有的人都登记在册,每人发给一份一类口粮。您不知道人们是就着什么吞食共产国际的,是就着火药吞食的,用最新鲜的血当佐料……”

这里讽刺了当时所谓“共产国际”名不符实,事与愿违,倒让老百姓遭了殃,革命与反革命无法区分,混乱一团。最后,作者把基大利去教堂祷告称作“空想国际主义”,多么绝望啊,连每人发一份口粮都做不到,频繁的内外战摧毁了人们的生活。读到这里,才恍然明白巴别尔为何成为苏联肃反运动的对象了,他惹恼了当时的执政者!有人说,巴别尔必然会死,他的诗意浪漫,挽救不了针针见血的讽刺,或者无处不在的个人主义、人文主义,在当时的苏俄必死无疑。

9,《我的第一只鹅》

《我的第一只鹅》与《家书》可比较一番,两篇文章都是讲人的心理异化,不过,巜家书》里是洗脑而异化,前者主人公是彼得堡大学法学副博士,为了不受士兵排斥——他的一群野蛮性情的哥萨克兵欺凌,证明自己与他们同属同类,他拳打已被贫穷折磨得快上吊的瞎眼老妇,活活踩死一只白鹅,以证明自己的“野蛮的英勇”,因为这帮军人厌恶知识分子,专整治戴眼镜的文化人。如何融入,与狼共舞?“我”深知,就是要把自己异化为狼,如果有了狼的行为,却依然保持着人性,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当自己做出泯灭人性的举动后,与那六个哥萨克并躺在草堆入睡时,草棚顶上尽是窟窿眼儿,“我做了好多梦,还梦见了女人,可我的心却叫杀生染红了,一直在呻吟,在滴血。”

10,《拉比》

《拉比》里写了几个人物,“我”与基大利(第7个故事他作为主人公)去拜见哈西德教派的长老,一位切尔诺贝利王朝最后一位拉比,叫穆泰雷(拉比是犹太人中的一个特别阶层,是老师、智者的象征)。这位拉比问了“我”几个问题,对“我”非常满意,他懂得“我”逃难的城市敖德萨是 “一个虔诚的城市,是我们的流亡之星,是我们的苦水之井!” 称赞“我”把一本历险记改写成诗,认可我如今的人生观:追求快乐!最后还吩咐,“让这个年轻人在桌旁占有一席之地,让他在今天这个礼拜六的黄昏同其他犹太人一起领受圣餐,让他为自己活在世上并未死去而高兴,让他在邻座婆娑起舞的时候拍手助兴,让他喝杯酒,如果有酒的话……”

看起来围绕拉比的一切都很完美,他的人生观,他对人类世界痛苦和快乐的理解,他对艺术的赞赏等,都无懈可击,是真正的智者。然而他有一个让人尴尬的逆子,小丑穆尔德海对我进行了灵魂铐问,“如果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凶狠的财主和一贫如洗的流浪汉,一无旁人,那么圣人怎么过活呢?”没有答案。“哈西德派狂热的屋宇连门窗都没有了,可它却是不朽的,就像母亲的灵魂那样……哈西德至今仍流着热泪,站在历史风暴的十字路口……”祈祷吧,可是祈祷没有用的,不祈祷也无用啊。“拉比分赐食物,我们领受圣餐。窗外战马咴咴嘶鸣,哥萨克吼声不绝。战争的赤地在窗外无所事事地闲待着。大家沉默或者祈祷时,拉比的儿子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11,《通往布罗德之路》

《通往布罗德之路》写与波兰的战争,士兵的暴行如心脏狂跳,人们将蜜蜂窝巢捣毁,因为没有口粮可吃,战兵便用马刀割蜂蜜而食。排长有气无力、睡意困乏唱着醉酒的歌儿:“黄骠小公马与饮醉酒的主人共赴西天。”波兰士兵的子弹在山岗上开花,我们欲穿过的布罗德“那死气沉沉的、锯齿状的幽灵就在山口后面等待着我们。”全篇写得极具诗意化,一边是战争的残酷、死亡的寒意,一边是人性对诗意不死的向往,大自然的壮丽,行军中年轻士兵流出的心曲美丽而又哀伤,死亡分秒里伴随。“太阳高悬空中,然而心灵享用不了这阳光灿烂、轻云飞渡的晴空,心灵在等待不急不忙走来的痛苦。”

……此情此景,如梦,使现实反而显得虚化,因为太逼近死亡,无梦可期,人们的眼睛只希望剜取最后一抹残阳的光芒……

最终,“我”侥幸地逃过死亡,“ 啊,布罗德!你那些七情六欲遭受压抑的木乃伊将一股股致命的毒气朝我喷来。我已感觉到你噙满冰冷的泪水的眼眶内涌起死亡的寒意。可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坐骑已飞驰着把我带离了你的一座座犹太会堂弹痕累累的石墙……”战争所造成的心灵痛苦,无尽绝望,无尽哀伤……

12,《机枪车学》

《机枪车学》更像一则散文佳作。格里舒克在德国当了五年俘虏,逃回俄国后,被动员委员会分派给“我”做机枪车的“车把式”。你知道“机枪车”在当时战争中意味着什么?是的,“机枪车!这个字眼是我们的习惯建立其上的三角关系的基础,这三角关系是:砍杀——机枪车——鲜血……”它像游击队埋伏,变幻莫测,神出鬼没,让敌人防不胜防。它当然是征用小官吏和移民的马车改造而成,“婚礼行列驶至村执委会前,突然一名病恹恹的神甫在头顶上打开无政府主义的黑旗,以密集的火力迫使当局交出有产者,交出无产者、酒和乐器。”好吧,玩机枪车战术的是一批“无政府主义者”。但是,但是,当我和“车把式”格里舒克驾着我崭新的机枪车,快乐而自豪,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被毁的村庄、死气沉沉犹太人小镇,和贴在贫瘠的土地上的低矮教堂时,窄肩膀的犹太人忧郁地鹄立在十字路口,这些苍凉的景象使我终于理解了这片土地的历史、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这片土地的故事,理解了“加利奇和沃伦的犹太人运动是难以遏制的,是烧之不尽、扑灭不了的,就个中况味而言是屈辱的,然而这屈辱却充满了阴郁伟大的力量和对贵族的发自心底的蔑视。”是的,历史上,俄国的犹太人被边缘化,我们来了解这段历史,“1881年沙皇政府借口亚历山大二世遭谋杀,在被捕的嫌疑犯人中有一名是犹太妇女,于是掀起一场反犹、驱逐犹太人行动。1894年沙皇尼古拉二世再次掀起反犹浪潮。” 除了与波兰的外部战争,而俄国内部的种族矛盾也是悲怆的。

13,《多尔古绍夫之死》

《多尔古绍夫之死》写得非常紧张刺激,这是以对话推进的一则精彩故事。战争正如火如荼交火,骑兵旅处于败仗,伤亡惨重,准备大溃逃,阿弗尼卡的侦察兵在战场上搜寻尸体和军装。多尔古绍夫是一名电话兵伤员,他被子弹开膛破肚,奄奄一息,肠子流了出来触及膝盖,可见红色心脏还在卜卜跳动,他哀求路过的“我”一枪结果他,以免被后来的波兰贵族士兵折磨取乐,并托“我”把证件转交给他娘。我”矛盾至极,无法开枪,快速逃开了,被后来一枪结果了多尔古绍夫性命的阿弗尼卡一辈子怨恨。

这则故事让人在道德感面前颤栗,如何选择,开不开枪?我们相信,“我”没有开枪,等于把枪杀战友的“责任”推给了阿弗尼卡,没有尽到一个兄弟战士的义务,让阿弗尼尼卡开枪,使他一辈子承受良心恐怖和痛苦的折磨。阿弗尼卡对“我”的怨恨实际上是转移这种痛苦情绪的处理,无论怎样,战争中,运气和晦气都像飞来的子弹,没有定数。也无论怎样,战争的哀伤无法弥补,好像你承受多一些我就可承受少一些,我们把心理伤痛通过发泄、怨恨于他人,在个人与个人间转移,此多彼少,这只是表象,那不过我们“不能承受整个战争之痛”的伪装罢了,就像每个人是那撕裂的大地的一部分。在人文主义面前,战争中没有英雄,所以,经历过战争创伤的人情绪一定是复杂的,那是一团矛盾和混乱,一言难尽,许多人不愿再提及,甚至有些人对人性不再抱有信心,从此“噤若寒蝉”。

14,《二旅旅长》

《二旅旅长》刻画了一个连长快速“荣升”为旅长的人物形象,由于战争中不断有军官战亡,于是下一级军官成为上一级军官的紧急替补。但是,军长布琼尼对新任旅长科列斯尼科夫不太信任,但情急之下不好另找手下,只好一边堆着笑脸,一边语气坚决地威胁,“要是临阵脱逃,我就毙了你。”军长看似含笑说道,脸却是向着一旁的特务处长的。

这名拖着罗圈腿的新旅长果然不辱使命,不负众望,跨上战马,在一根根浓密的烟柱间东奔西突,勇敢带队与敌厮杀。死亡的光晕在他头上盘旋,但骑兵军最终歼灭了波兰人。

战返,“他的右手吊着绷带。在他身后十步远,一名哥萨克骑兵举着打开来的军旗。打头阵的骑兵连懒洋洋地唱着下流的小曲。那天晚上,在科列斯尼科夫身上,在他举手投足之间,我看到了鞑靼可汗镇定自若的凛然之气,见识了威名赫赫的克尼加、刚愎自用的巴甫利钦科和富有魅力的萨维茨基的能耐。”

15,《萨什卡·耶稣》

《萨什卡·耶稣》写了一位放牧牲口、得梅毒的少年,后来参军成为辎重兵的故事。他参军后的经历一笔带过,倒是他少年时的故事非常离奇。萨什卡·耶稣来镇上帮后爹干木活,后爹因贪图寻欢,与一名女叫花子有染,还让14岁的儿子同床,父子俩双双落下脏病。后来他俩从做木工的镇上回到母亲的村子里,得知两个幼小的弟妹染伤寒死了,后爹悲痛不已,当晚要与萨什卡的母亲同床,萨什卡没制止住,但要挟后爹允许他去放牧,不然把他就把他们得脏病的事捅出去。父亲答应了,从此,萨什卡成了哥萨克的雇工,放牧牲口,再后成了一名真正的士兵。

这篇故事里,可见当时士兵队伍的成色复杂,他们参军前的背景各异。萨什卡家令人悲伤的故事仅是冰山一角,每一个具体而微的现实故事就这样在俄罗斯大地铺展,如古老的、成熟的燕麦和黑麦在田里爆裂,一茬又一茬。

16,《马特韦·罗季奥内奇·巴甫利钦柯传略》

《马特韦·罗季奥内奇·巴甫利钦柯传略》也是写一位牧童当上红军将领的故事,与上一篇一样,重点不放在军营,而是从军前的经历。马特韦在尼基京斯基老爷的庄园当过牧童,心爱的女孩娜斯嘉被这地主老爷霸占,当牧童找上门理论,地主老爷还反咬一口不给他工钱,胡谄说他把牛枙弄坏了。士别三日,马特韦当上红军将领,回庄园复仇。他怀揣一份列宁的授权公文,“兹为建立未来光明的生活,我以人民的名义命令马特韦·罗季奥内奇·巴甫利钦柯,可酌情剥夺各色人等的性命……”

昔日积怨太深,马特韦军官并未将地主老爷一枪崩了,而是用脚反复踩踏、蹂躏了一个多小时,这样缓慢的折磨让他觉得解恨,马特韦终于悟出一个道理,“枪子儿是触及不了灵魂的,没法儿揪住他的灵魂,看看他还有什么招数能施出来。所以我这人往往不怜惜自己,常常把敌人踹在脚下,踹他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多小时,要好好尝尝我们活着到底是什么滋味……”

感觉最后一句话写尽了地主与贫民的恩恩怨怨,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只有在反反复复踩踏对手中道尽地上活着的人间的纠葛。另外,列宁授权红军将领杀生僭越了生命的权力,这是否带有讽刺意味,巴别尔是否又招惹了一道杀头的禁忌?(待续)

作者簡介:思

左手握文字,右手握生活,並時常被兩者拋棄和接納,她不想過多言說自己,更相信日色賜福予生命的公允,她的夢與你日日夜夜寓居的夢交纏、共生,並沒有太大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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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千寻 - 梦里寻它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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